文学:人类的伟大发明之一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杂谈/2014-02-24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桑克

    对我来说,读书就是生活。

    文学阅读仅仅是读书的一部分,当然是比较重要的部分。在我心中,文学工作是值得自豪的工作,虽然是不能养家糊口的工作。

    我读大学的20世纪80年代虽然不仅仅是文学的时代,但是现在我却只想回忆文学光辉是怎么照耀那个似乎已经成为“可疑的传奇”的时代的。

    当年大学中文系课程几乎都和文学有关:古典文学、现当代文学、东方文学、欧美文学、民间文学,屠格涅夫研究、左传研究、新浪潮电影……

    读文学作品是我的专业,写文学作品是我的嗜好。把专业和嗜好结合起来是我一生之中最棒的一个选择。

    我是标准书迷,用疯狂这样的词形容我非常恰当。上大学时我住上铺,靠墙一侧架了一块比床略长的木板,然后将书摞上去,然后越摞越高。某天睡觉翻身把“书架”碰翻,自己被埋在书中……

    看书很多。好书,烂书,自己想读的书,消遣的书,被迫读的书,一本又一本,中文的,英文的……各种阅读体验:痛苦,悲伤,喜悦,惊奇,厌烦,不知所措……

    来到北京进入大学宿舍第一天的第一个小时(1985年9月4日上午7时15分),我遇见《百年孤独》,一本影响80年代中国文学的书,当然也影响了我。

    确切地说,当时它还不是一本书,而是刊登在《十月》杂志上的一部长篇小说。

    尽管后来成为我的朋友的范晔重新翻译并且出版了这部终于拥有中文版权的马尔克斯小说,我还是对他说,我更喜欢当年高长荣的译本,因为那是我的“初恋”。

    那本杂志来自我当时的北京室友温正来。温和的老温对我说,这本小说特棒。

    如果没有来到北京,如果没有碰到老温,我真正的阅读起点会从什么时候建立呢?我经常这么想。当然我可以追溯阅读穆旦翻译的《普希金抒情诗》的中学时代。

    当时让我震惊的不仅是《百年孤独》的开头部分:“多年以后,奥雷良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复杂的句式。中文从来没有这样的句式。虽然复杂但却清晰。它将两个不同的时间段落连在一起。紧随时间的就是空间。时空跨度带来回忆的沧桑之感。

    我记得不少同代作家和诗人都曾经回忆过这个开头带来的巨大震撼。

    多年以后,作家余华坐在电脑屏幕前,可能同样会想起自己当年阅读《百年孤独》开头的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然后他写下这样的句子:“李光头坐在他远近闻名的镀金马桶上,闭上眼睛开始想象自己在太空轨道上的漂泊生涯……”

    让我震惊的不仅是《百年孤独》的开头部分……还有一个纯粹属于个人生活的体验被马尔克斯的黑手触及或者给予某种程度的印证。

    霍·阿·布恩蒂亚付了五个里亚尔,把手掌放在冰块上呆了几分钟;接触这个神秘的东西,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和喜悦,他不知道如何向孩子们解释这种不太寻常的感觉,又付了十个里亚尔,想让他们自个儿试一试,大儿子霍·阿卡蒂奥拒绝去摸。相反地,奥雷连诺却大胆地弯下腰去,将手放在冰上,可是立即缩回手来。“这东西热得烫手!”他吓得叫了一声。父亲没去理会他。这时,他对这个显然的奇迹欣喜若狂,竟忘了自己那些幻想的失败,也忘了葬身鱼腹的梅尔加德斯。霍·阿·布恩蒂亚又付了五个里亚尔,就像出庭作证的人把手放在《圣经》上一样,庄严地将手放在冰块上,说道:“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

    我来北京之前已在东北生活了18年。每年长达6个月的冬天使我对冰块的特性几乎具有权威性的了解,但是我却从未注意过或者没有郑重其事地记录触摸冰块的感觉。我现在尝试回忆触摸冰块的体验,甚至可以现在就穿上羽绒服走到荒芜的柳园里去触摸一块此时此刻的冰,然后认真感受并认真地记录下来。但我却没有走出门去而是沉浸在回忆之中。

    冰块是冷的,这是它的本质决定的。这种认识几乎根深蒂固。正是因为这种正确的触觉意识才导致我对“这东西热得烫手”感到突然和震惊。热是冷的对立面。一个冰冷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热的?但我当时并未产生丝毫怀疑,而是高度认同。冰块确实是热的,确实热得烫手,而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我不能不佩服马尔克斯精确的感受能力。

    其实烫的感觉才是导致热之认识的主要原因。冰块以其低温之冷对温热的手构成强烈的刺激。值得注意的是,手才是真正的热量集中营而不是冰块。当低温的冰块与温热的手构成强烈的温度对比的时候,冰块的刺激性就会与烫手的尖锐性之间产生类似的感觉。

    两种感觉在马尔克斯的黑手之中获得巧妙的置换契机。

    物理真相就是如此,而美学真相则源于马尔克斯先生的美学相对论。同时他赋予冰块的美妙感觉不仅唤醒童年的奥雷连诺上校的好奇心,而且使生活在封闭之地马孔多的布恩蒂亚先生成为一个热衷发明创造和新生事物的先驱。

    我的震撼原来是有其内在的物理原因和逻辑原因的,而不仅仅是修辞形式。

    非常感谢马尔克斯先生创造的这块产生热量的冰,它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魔术,当然也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而且我知道,孤独不止百年,因为“一日长于百年,拥抱无始无终”(帕斯捷尔纳克)。

    而文学则是人类的伟大发明之一,需要你老实地去读,去读那些你经常提起熟悉的书名但却连其中的一行文字也没有读过的经典作品。因为新意不仅来自新作,也来自那些看起来陈旧的经典名著,仿佛马尔克斯先生的冰块,既熟悉又陌生。(桑克,诗人,出版诗集《桑克诗选》、《冬天的早班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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