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爱萍

  “三月江城柳絮飞”，进入仲春，不只是江城，乡村城镇，处处可见柳絮飘飞了。眷恋于杨柳“碧玉妆成一树高”美景的城市人，立时被一种忧愁郁闷所笼罩。这愁绪，不是因绵绵柳絮惹起的幽幽情思，而是因柳絮迷乱视线而产生的烦忧。

  看新闻，几个行人在镜头前表达着对柳絮的不满：“可烦人咧，呼吸得戴口罩，开车看不清道。”清洁工在诉苦：“一遍遍扫，刚扫还飘，就是扫不尽。”大有“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的浪漫诗意，只不过溢于言表的是嫌恶之情。

  现代人可能不知道，这讨人嫌怨的柳絮，在古代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杨花。这柳絮抑或杨花并不计较人们怎么称呼它，而是和千百年前一样洁白，一样飘零，“还唱着古老的歌谣”。只不过这是一个没有诗意只有功利的快时代，现代的人们，早已不屑欣赏它的舞姿。

  “柳絮送人莺劝酒，去年今日别东都。”高速公路边，没有长亭短亭，没有折柳相赠，但你仍有依依惜别的朋友。真正的友情，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贬值。“闲倚绣帘吹柳絮，日高深院断无人。”少女少妇们缱绻慵懒，秋晚扑流萤，夏日吹柳絮，看到这样的场景，你会不会动心？

  然而，生活不知不觉中改变着我们的心境，在许多相同的情景中，再也没有了同样的心情。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同是喝酒，酒店越来越豪华，酒肴越来越生猛，陪酒的女子越来越豪放，酒席上不再是投壶吟诗，一觞一咏，而只有粗俗放浪，鬼话浑话。现代酒客永远嗅不到柳花的香气。

  “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慢时代的古人，在柳絮中消解春愁，而快节奏的现代人，却只能将愁量化为最质感的数字，房贷车贷，租金利息，没有轻若絮的闲愁，只有压倒人的债务。

  时代在变，柳絮依然。在物种进化的漫长过程中，千百年的时间显然还太短，没有什么值得为这短暂的千年而改变自己的性情。柳絮还秉持着自己“似花还似非花”的本性，并不在意“也无人惜从教坠”。它一年只拜访这个世界一次，还选择自己最钟情的温暖季节。你爱它恋它，它不会为你长驻；你恨它怨它，它不会因你不来。

  这生不逢时的柳絮，这不合时宜的杨花。

  然而，在一个许多人被功利绑架的时代，不合时宜的不只是杨花。当你还留恋于传颂的美德，向摔倒的老人伸出救助的手时，却开始有人要求你的行为要“与时俱进”，而纯粹道德意义的救助，已被怀疑是侠肝义胆的古人在玩穿越。当你向往古诗词的意境，想缘诗寻景时，突然发现，古人笔下清丽秀美的自然容貌很多时候早已面目全非，而用现代颜料涂抹成的“文化戏台”已堕落成艺妓。大德不容，大美不存。于是，古代经典不必诵读，因为是不合时宜的话；古代美德不必讲究，因为有不合时宜的事。时代不同了，曾经“忧道不忧贫”的先师遗训，被人“四十岁拥有四千万”的金钱野心所劫持。

  白居易说：“富贵本非望，功名须待时。不种东溪柳，端坐欲何为？”而今天，“不汲汲于富贵”显然也已不合时宜。许多人追求政绩工程，追求数字实力，用水泥和石块筑城市，用灯光与霓虹缀夜景，却忽视了多少自然的美好！

  我们嫌恶的不只是杨花，还有那连着世代血脉的传统文化、传统美德。为符合这个快节奏的社会，我们可以砍去柳树不再种，因柳絮乱眼而失去柳风夏韵，但我们斫去的，难道仅仅是几株柳树？

  我们送别，再也没有杨柳依依，只有汽车尾气；我们酒醒，看不到杨柳岸晓风残月，只听到高速路噪音轰鸣；我们的儿童也不会在阳光下捉柳花，而只是在网吧里打游戏。也许不会再有植柳的左宗公和柳柳州，不会再有爱柳的柳泉居士和五柳先生。是的，这些“柳文化”我们留不住了。可我们对于传统文化的根，总要努力留住一些什么。中国文化的根深叶茂，虽然并不在一株小小的柳树上，但一定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和肩膀上。

  （作者单位：山东省东营市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