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身心 郁雨君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杂谈/1970-01-0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中学寄宿的日子,没有专门供学生洗澡的大浴室。我理好衣服包、装上拖鞋,要走上整整两站路。陷在女人们成熟或者松弛的胴体里,我有些不知所措,隐隐约约觉得,洗澡应该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洗完澡,坐在衣服间的长凳上,鼓起腮帮不停地吹着自己湿湿的脚丫子,干净的脚丫子是淡玫瑰红的,脚趾可爱地动来动去。

  再往前推,就是童年的记忆了。小镇公共浴室的老太太很凶,双手交叉胸前,沉着脸守着一大堆公用拖鞋。因为小孩只要交半张浴票的钱,她甚至不许大人给小孩洗头。只要哪个小孩的头发是湿的,她就伸出手来,要你再补半张浴票。有一次她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在手心里捻,妈妈拉起我:“咱们再也不来了!”

  家里添了一个木头大澡盆,妈妈专门坐车到徐家汇买了一个大浴罩,它像一条巨大的裙子罩住了澡盆里的小姑娘。每个星期六,打发了爸爸出门洗澡,妈妈就开炉子烧水,母女两个人都洗得干干净净。洗完澡回来的爸爸胡子刮干净了,神清气爽显得很是英俊。干干净净的爸爸妈妈和干干净净的小女儿,围着一锅又酸又辣又鲜的白菜肉片粉丝汤,在冬夜里吃得热气腾腾,无比幸福。

  上中学后,我情愿走两站路去公共浴室洗澡,因为洗澡在当时每一个普通家庭里,实在是一件兴师动众的事。星期六寄宿的我还没到家,爸爸已经请假提早下班开炉子、烧开水了。大冬天里,水不容易烧热,妈妈跑到隔壁去再借两瓶热水,大澡盆好像无底洞,爸爸坐在炉子上烧水,妈妈不停往澡盆里加水,棉毛衫裤早在锅盖子上焐暖了。钻出浴罩的我,套好薄毛衣,飞快地钻进被窝,妈妈早就为我备好暖婆子了。躺在热烘烘的被窝里,幸福得不安,爸爸妈妈在收拾我洗完澡留下的一大摊事,两个人全力抬起澡盆吭哟吭哟往庭院的阴沟里倒,浴罩用干布擦干净,地上用拖把拖干了。然后两个大人,站在水龙头边,一个在水泥台上弯腰刷衣服,一个开着水龙头哗啦哗啦涤衣服。外面多冷啊。我在檀香皂的味道里等待,等待爸爸妈妈快点结束辛劳,和我一样,在浴后的慵懒和清香里,摊开四肢,舒舒服服地躺在温暖里。在那些个幸福得不安的冬夜里,浴后的女孩涌起了一个热切的念头,在一套老式房子里建造一间舒适的私人浴室,洁白的浴缸,只要一拧开龙头,无止无尽温暖清激的水就流下来了,一家人只要愿意,天天可以舒服地淋一淋,洗一洗,真是一个朴实的梦哇。

  临近高考,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坐在前排的那个女孩成了一颗钉子,整日整夜钉在课桌前,三天、五天、七天、十天……她身上发出像树叶腐烂一样的味道。我一次次扔了课本,跑到只供应冷水的洗澡间里,把水拧到最大,让湍急的水流从头哗哗哗冲到脚,我大颗大颗掉眼泪,那股腐烂树叶的味道吓倒了我。真想让时间在那三天打个弯,绕道而走。或者一觉睡下去,醒过来,哇,7月10号啦。

  把自己从头到脚擦干了,脸上的眼泪也一冲而光,包括那些烦躁、压抑和恐惧。乱成一团的脑子变得清新而空旷。

  十八岁夏季那个高高的坎,是在周而复始的沐浴里,一天天挨过去的。后来,在我成人以后朴素的生活里,从来不愿妥协的享受就是沐浴,一个人泡在盛满热水的浴缸里,心也轻盈起来,思路特别活跃。浴后的我,只有水的清香、干净的内心。

  沐浴身心,舒舒服服地洗,干干净净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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