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高中教师的“每课一读”实验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杂谈/2013-07-0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史金霞与学生一起研读。

    ■史金霞

    “刚刚偷将一本书读至一半,父亲突然从门后闪了出来。心想,这下完了,又要没收了。

    果然,他看我埋着头,手不自然地拢起来,快步走近,厉声斥责道:‘现在还有心思看这种书!昏头了你!’顺手抽走了黑塞的《在轮下》。脚步声远离,随之而来是‘砰’的一声,书被摔在了某个角落。待他沉沉的步伐逐渐飘渺起来,我无奈地翻开了随笔本。

    果真是讽刺!《在轮下》写的故事与我身上刚发生的正好相关。主人公汉斯从小刻苦钻研,埋头于各类课本、习题集中,以至于放弃了养兔子、钓鱼,放弃了欣赏夏日温和的小溪、天上漫步的白云……他并不是一心想放弃这些,而父亲、邻居有形无形中施与的压力——追求功名、成为人上人让他十分顺从地开始了‘学霸’的生活。”

    钮锴同学这篇题为《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挣扎》的随笔,写于2013年5月30日。

    这就是我们面临的现实。

    站在理想与现实之间

    家长、老师甚至学生,很多人都会觉得,高三年级应该更关注考试分数,读书,即使不是洪水猛兽,也是一种不合时宜。

    从高一,我的学生便开始了每周两则读书摘评、两篇随笔的读书写作之旅。升入高三,随笔写作还能保持正常,而写读书摘评的同学却逐渐减少。揆之情理,随笔可以畅诉心曲,纾愤懑以解心结,又与写作直接相关,学生便会觉得“有利可图”,读书摘评却不然,读书,首先需要沉稳的心境,摘评则更需要对所阅读的内容进行深入地思考,因为我在批阅摘评时,会针对所读内容与学生的评点,追问质疑,不允许敷衍了事。

    但我深知,哪怕仅仅是为了应对高考,求得高考语文的圆满结果,在高三,孩子们也应该保持阅读的习惯。更何况,无论是教师还是家长,都应当明白这个道理:高考是人生路上的一个阶段性目标,而不是人生的目的地。倘使为了这个阶段性目标,而置人生的美好丰富、自由深刻、价值意义等元素于不顾,把十七八岁的孩子打磨成爱因斯坦所忧虑的“训练有素的狗”,而不是培育成其所提倡的“和谐发展的人”,即便高考取得了成功,其所丧失的,必将有一天浮出水面,结出恶果,令人追悔莫及。

    因此,高三这一年,书是绝对不能不读的。因为,读书能够涵养性情,启迪思想,保持求知欲,激发对生命的热爱与对生活的热情。对于正在拔节生长的高三学生而言,促进其思维品质的提升、精神心灵的饱满,好好读书,多读好书,至关重要。

    作为高三语文教师,既要有理想主义的情怀,要教书育人,做真正的教育,又必须解决现实存在的问题,带孩子们迎战高考,取得好成绩,面对理想与现实的落差,该怎么办?

    做那个擦亮星星的人

    2013年6月7日,早7点半,我走进教室,手抄谢尔·希尔弗斯坦的诗歌《冰冻的梦》于黑板上,读了一遍。我说:“等你们老了,今日所经历的一切,或许也将成为温暖的梦。”然后,朗读了《总得有人去擦亮星星》。板书《弟子规》中几句:“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半个小时后,孩子们起身整理文具,步入高考考场。

    这是我高三语文课上最后一次“每课一读”。

    所谓“每课一读”,是指除了在语文课堂上根据授课内容适时链接书籍、在与孩子的随笔交流中结合具体情况推荐适合每个人阅读的书籍之外,每一节语文课都拿出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进行的师生共读。

    这种办法,十多年前我就尝试过。当时,我还在河北一所中学任教。因为所在高中有的班主任公然禁止学生读书,见到学生在读与考试无关的书籍,一律没收并惩罚,我便在自己的语文课上给学生留出读书时间,每周开设专门的阅读课,每节课为他们“每课一读”。

    2007年来到苏南以后,我虽然也会在课上给孩子们读书,但是并未把它形成一种制度,一方面,由于环境相对宽松,孩子自主读书的时间较为充裕,另一方面,我一向认为读书更应该是一种私人的行为,即使给孩子们开列书目,也都是秉持多元自主的原则,从来不会划定必读书目,也从来不会强求任何一个孩子必须按照我的兴趣或者建议去读书。但鉴于前文所提及的现实困境,我在带高三时又开始了“每课一读”,这种迫于形势的情非得已,也成了我与学生在备战高考的日子里的美好回忆。“每课一读”,伴随我和孩子们一起走过高三。

    “总得有人去擦亮星星/它们看起来灰蒙蒙/想要个新的我们没有/所以还是带上水桶和抹布/总得有人去擦亮星星。”我想,我愿意做谢尔·希尔弗斯坦诗里那个擦星星的人。

    “每课一读”带来的改变

    为了选出适合的书籍(文章)进行“每课一读”,每天在备课、批改作业等日常工作之余,我都会随手翻书。每天晚上睡前,也要拿几本书浏览。遇到适合的,第二天便带到学校。如此一来,办公桌上的书越堆越高。

    对于我来说,这绝不是苦役,因为每日读书本来就是我多年的习惯。在我的家里,随时随地,都可以取一本书来读。无论何时出门,我的包里,也永远都会带上书。我之读书,多凭兴趣,兴之所至,无所不读。

    为了准备“每课一读”,我个人的阅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首先,我的阅读目的更明确了。

    我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专注于阅读某一个作家的书籍或者某一本书,以便给孩子们在“每课一读”时形成一个系列,让他们对一些知识体系或某种行文方式,有比较系统深入地了解。比如,我曾将杨小凯、苏小和、哈耶克和阿马蒂亚·森等人的著作放在一起研读,并最终选择了苏小和的《我的自由选择:原来经济学像诗歌一样美》和《我们怎样阅读中国》这两本书作为“每课一读”的选本,而将杨小凯、哈耶克和阿马蒂亚·森的著作作为延伸推荐阅读。

    其次,我的阅读层次更深入了。

    我会不断地反刍,旧书重读,在反复阅读中,也使自己对同一作家或同一问题产生更加深刻的认识与理解。比如,在王小波逝世纪念日前后的一段时间内,我将自己所藏的“王小波全集”找出来,从小说《黄金时代》到杂文集《沉默的大多数》,再到书信集《爱你就像爱生命》逐一重读,重新观看我所收藏的关于王小波的访谈视频,还重读了冯唐、李银河、王友琴等人评价回忆王小波的文章,并且阅读了王小平新著的《我的兄弟王小波》等书。对于王小波的师承、思想、精神气质和文学造诣乃至其遣词造句的风格特点等,都有更进一步的发现与领悟。在此基础上,再选择王小波的一些文本,作为“每课一读”的材料。

    再其次,我的阅读境界由纯粹的利己享受而兼具了利他营护的意义。

    我会针对现实生活的变化以及学生的实际情况,本着解决他们所关注的问题或者提醒他们去关注思考一些问题的目的,而选择阅读内容。在帮助孩子们的同时,也有效地提升了自己。比如,今年2月至4月,苏州市范围内连续发生多起初中生自杀事件,这对同样承受巨大压力的高三学生来说,也是极大的冲击。我一方面利用自己的语文课给他们进行心理疏导,与他们聊天交流,让他们把积压在心里的苦闷与彷徨诉说出来;另一方面,把弗洛伊德、荣格、弗洛姆、河合隼雄和卡伦·霍尼的心理学著作以及M·斯科特·派克的《少有人走的路》、艾琳·R·萨克斯《我穿越疯狂的旅程: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故事》、柯尔本《论成长:割断脐带做大人》等通俗心理学书籍融合阅读。从中选出了河合隼雄、卡伦·霍尼的书籍作为“每课一读”的选本,其余的作为链接阅读。

    最后,原本属于我一个人的阅读,也因缘际会影响了一批人,产生了蝴蝶效应。

    我在新浪微博上开设了“每课一读”栏目,每天将自己所读的内容简要记录。关注我的人中,家长会根据这些推荐,按图索骥给自己的孩子购书;学生会据此更新自己的小书架;同行则逐渐打消顾虑,带一本书进教室与学生共读。

    一个名叫素妍素语的网友,在1月9日的微博上写道:跟@苏州史金霞老师学的“每日一读”进行了两周多,学生很欢迎。今天读了刘瑜《民主的细节》中的《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板书了“消费者权益”和“消费者责任”,并讲了几件自己维权的小事儿。

    还是这位网友,看到我的微博上记录给学生读谢泳先生《逝去的年代——中国自由知识分子的命运》之《晚年冯友兰》的文字后,评论道:“不用试都能知道,要是给我的学生读这种稍微深一点的文字,他们一定大呼‘没意思’,大部分学生连《读者》都是几乎只看笑话……给他们选文章真是很难,必须兼顾意义和意思(加之我自己所知有限)。也许下届从高一开始引导会好一点。”我回复她说:“也许你试试会发现不是这样,这样的文章并不深的。”她受到鼓舞,说:“之前读一些文章时被他们的反应伤到了,有点泄气……那我就试试看!”

    在“每课一读”中,我的学生们也跟我一样,收获了很多。这不仅体现在他们不俗的高考语文成绩,更体现在他们心智的成熟、成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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